一直以為自己是喜歡搬家的人,喜歡到畢製劇本寫的是搬家前一夜事。
喜歡搬家,因為幻想能重新開始。心裡住著一個何寶榮,儘管真正想做的是無腳鳥,但還是捨不得立足人世的虛幻安全感。
可是人生重新開始的扣打畢竟有限,我想。三十歲後最大的學習,每天眼睛睜開都是重新開始,重蹈覆轍的開始。
有這層理解後,搬家便成苦差事。每天在591無止盡點擊、失望、偶有希望、撥電話、失望、少許希望、前往看房、失望、失望、失望⋯⋯更好玩的是這段無間輪迴隨著朋友推銷使用交友app,演成了無間輪迴二重奏:點擊591,房子看累就點擊交友app,人物照看累了,再回去點擊591⋯⋯
臉友說,房子雖難找,還是比伴侶容易找。我倒想換個邏輯問:看房子遇到鬼的機率高,還是陌生交友遇到鬼的機率高呢?
「可是我朋友的朋友很多人都是在交友app上找到結婚對象的。」
「媽佛版的遇飄文也都是朋友的朋友遇到,你說巧不巧?」
我們沒有遇到鬼,只是感覺有鬼。我說的是看房子。
房子在中和,接洽的人見面後才告訴說,他不是屋主,是仲介。那天我們已看了兩間房。第一間客廳在屋子正中,中午也須開燈,關燈後黑暗程度堪稱伸手不見五指。第二間的房子格局也有問題,但一切都比不過屋主本人的問題。
對第三間屋子雖然不期不待,可仲介一開門,屋裡砰然一聲,某處的門被大力摔上,我也沒有被驚嚇的期待啊啊啊⋯⋯客廳天花嵌著深棕色木頭,看久了就像棺材蓋。廚房、浴室、主臥,雖然都明亮,可是我總覺得附了一層看不見的灰,問仲介前房客搬走多久了?不久不久,他說,但說不上到底多久。
「這個房子如果我一個人待在裡頭會害怕」,一踏出來後妹妹說。我才說了,剛才不只聽見關門聲,我一走進去,心臟就像被掐住一樣緊縮起來。我們倆心情不定了幾天,還是去龍山寺拜拜求心安,順便祈求找到如意好房(外掛郎君也可)。
鑑於許願必須明確,我不只三令五申要妹妹務必跟神明說清楚房子條件。為了避免健忘,自己還特別在電腦裡記下:有陽台廚房、通風採光、不要頂加、房租在能負擔範圍、有我們缺的家具設備⋯⋯一列十數條。
隔天拜拜,實在搞不清楚該跟哪幾位神明求賜好房,加上願望條目太過繁複,我的許願台詞大概是這樣:某某神明你好,我是某某,現住某處,正在尋覓新的租屋處,希望新房能符合的條件都寫在我的電腦裡,麻煩您去看一下⋯⋯
出了龍山寺,妹妹問我許願狀況如何,又問,那妳跟月老也許願嗎?我說有喔,隨即苦惱發現,我只隨意想著「麻煩給我適合的人」,竟然連列出條件都沒有。
「看吧,難怪!」妹妹對我露出疑似不齒的表情。
拜拜後不到一週,我們在新店找到新家。新家的一切條件,只有一個不符合我們的需求。(要神明自己看電腦的後遺症?)
(另一條迷信的註記:三個我們想住的地點中,塔羅牌告知:新店機率最高。)
但找到房子並不等於萬事俱休,捨棄、保留、打包、搬運,樣樣都得重演一遍。再加上新房東匆匆離台,屋內水電和大量廢棄家具不及整理維修,全要我們自己安排,一度消滅了我對搬家僅剩的美好期待。終於,終於到了昨天,老爸幫忙找來相熟的水電師父,不只把我們開列的維修項目一一處理妥當,連我們忽略的細節也都照顧了:
「妹妹,妳的房門關不上妳知道嗎?」「門鎖要換喔,妳去買鎖我來換。」「鋁門的邊框脫落?這個我可以修。」「燈泡是妳自己換的?妳買貴了知道嗎?」「我幫妳做一個防水馬達的開關,以後隨手關上比較省電」⋯⋯
修鋁門時,叔叔語重心長:「趕快交一個男朋友,就有人幫妳修了。」
「可是男朋友也不一定會修鋁門吧!」
「也是。」(叔叔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四個人站在屋裡,來來回回檢查著還有哪裡需要修繕,一邊討論住進來後可以怎麼使用,一直到這一刻,我才恍恍惚惚感覺到:原來我的生活再一次按下了reset鍵。
再見了,全國素食金華店。再見了,永康紅麵線。再見,茉莉書店,水準書局,師大圖書館,大安森林公園,軒軒滷味,六合小館,鑫華茶餐廳(怎麼都是吃的),以及住了四年的青田街,我已經開始想念,但更明白:想念是遺忘的序曲,直到有天全都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