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前峰的石瀑,離山巔三百公尺處。
我跟在嚮導阿祥後面,總算感覺找到一路走來最舒服的節奏,就是在這巨大的石壘上攀爬,行走跟呼吸。
其他隊友落在五到十公尺後,還是安全的距離。
所有人都停下來了,或許是抵達峰頂前最後一次休息。
後面三個隊友傳來說話嘻笑的聲音,其中一位失去重心向後栽滾進大石縫間,不過一瞬。
空氣寧靜。沒有一隻鳥在飛。
阿祥已經下到受傷的隊友旁邊。我跟身邊的隊友說,我們把東西收拾好再過去。
受傷的她還維持在石縫裡。全體驚魂未定。確認沒有明顯嚴重的傷勢後,扶持著她慢慢起身坐下。
濕冷逐漸被炙熱取代。天空粉塵藍。
阿祥宣布,我們從這裡撤退。我心裡問自己:要嗎?從這裡撤退?
好。今天不是攀登玉山群峰的好日子。另有屬於我們的好日子。
兩個人攙著受傷的隊友一步一步從石堆尋步向下走,我們尾隨。我默默跟一陣遲來的倦意糾纏,努力不掉入瞌睡。
忽然,風從下頭襲捲而來。另一支隊伍領頭的男孩高聲問候我們,一旦發現有傷者,還是個女孩,他的聲音軟軟飄上來:「需要我給妳一個擁抱嗎?」
那是偽裝成調情的慰問,很光亮爽朗。可惜他不是Leonard Cohen,但我們都笑了。
他們的隊伍跟我們錯身而過。那群初老之人即將征服另一座山岳。
在即將回到前峰登山口不到三十公尺處,攻頂的他們再度和我們相遇。戴著平口化纖軟帽的男孩再度問我們受傷的女孩,「妳需要我給妳一個擁抱啦~」
他真的走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接著給了一些陪傷者走回的建議。嗓音有長年在深山中的人才有的,鋪滿松針山徑的柔軟。
黝黑而眉目疏朗。英跟俊,在他臉孔上都成立。
他領的那群老人正在高聲討論請一個協作該怎麼講價。
他們的身上和行囊傳來一陣不明的臭氣。我抓起自己的包包閃到一旁。
依然比我們先離開。那男孩轉過頭來,主動說自己叫小書,來自望鄉的小書。
歡迎來找我喔,背對著我們小書說。
超爆帥的。隊友發出遲到的讚嘆。
我忽然想起了尼泊爾那個在公車上和日本女登山客依偎在一起的青年嚮導。但這究竟是個模糊而不對稱的回憶,於是把望鄉的小書放進另一格抽屜裡。
山林的風景經常離奇。
後來,我們平安在暴雨來臨前抵達該抵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