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重看起張愛玲。是排隊買師大蛋餅捲的時候吧,15 分鐘的久候,總得做點什麼打發時間,於是搜尋了線上讀張愛玲。
張愛玲的故事前進得快,又不乏文學性,很適合排隊的時候讀。這麼說不污衊祖奶奶,在我看,吃飯書、廁所書、賴床書,不夠好的書還不夠格。
張愛玲和紅樓夢,還有某幾本村上春樹,是夠的。當然要專一地對付他們也很合適,總之怎樣都不褻瀆,因為書跟人的關係夠親。
讀了〈多少恨〉(電影《不了情》小說),接著是〈五四遺事〉。回到家,沒有讀手機的必要,想了想竟把《小團圓》拿出來配辣辣的高麗菜蛋餅捲。這次沒在九莉跟之雍的段落停留太久,這才留意到,和燕山的一段,或許才是張愛玲最牽腸掛肚的情事。
(最牽腸掛肚的,最有不寫不分明的權力。要確保這段關係和我之間,誰都不明白,都無從置喙。)
但讀著實在也忍不住嘖了聲:張愛玲,妳也太矜了。什麼駭笑啊,隱憂啊,若無其事啊。妳太委屈。又對自己委屈不留情加上一些自喜。連丈夫在逃亡路上偷情的婦人,都可以矯枉過正極力敷衍,幫對方速寫畫像⋯⋯
邵之雍和九莉說嘴豔史,九莉一邊心裡鄙夷,一邊被這樣描寫:
「這也是人生的諷刺。九莉給她母親從小訓練得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她的好奇心純粹是對外的,越是親信越是四周多留空白,像國畫一樣,讓他們有充分的空間可以透氣,又像是珠寶上襯墊的棉花。不是她的信,連信封都不看。偏遇到個之雍非告訴她不可。當然,知道就是接受。但是他主要是因為這是他得意的事。」
又是一個被家弄壞的人。親密無能症。把留白的關係視為藝術。難怪《色戒》裡的王佳芝,明明與愛無關,最後關頭卻不得了地發現,「這人是真愛我的」。張愛玲用這麼殘酷的誤會,讓王佳芝笑著走向死亡。
她把同一句話,送給和邵之雍初次擁吻的九莉。這人是真愛我的。緊跟著一個乾澀如軟木塞的舌尖鑽進了她的嘴。「我們真是睜著眼睛走進去的,從來沒有瘋狂」,浪漫成性的邵之雍說。他當然認為,九莉是真愛他的,比她自己認為的還要愛。
所以我的張愛玲閱讀,得用李安版的色戒結束。李安說,有段時間,他曾經深恨張愛玲,「寫這麼殘酷的東西,讓自己活在裡面,好像在地獄中行走」,電影裡的愛是李安的,否則身為讀者,他無以自救。
也是為了自救嗎?《小團圓》的開篇和結尾,張愛玲用了同樣一段九莉的日記:「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如是溫柔,為了燕山,這個給九莉補了初戀的男人,雖然仍沒終局,「他們至少生活過。她喜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