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時序入秋後一路到隔年一月,台灣各地陸續迎來芒花期,河濱、海口、淺山丘陵,乃至中高海拔山林,都能看見芒花蓬鬆搖曳的身影,有的一片白茫茫、有的微帶紅褐、有的遍野赤金,這些生長在不同環境的芒花,雖然都歸類在「芒屬」,名稱形態其實各個不一樣:白背芒、高山芒、台灣芒、五節芒……再加上同科不同屬的「遠親」蘆葦、蘆竹、甜根子草,遠遠望去無甚差別,都是一支莖稈末梢爆出一把花穗,教人落入「芒花令人茫」的困境中。
現在人們普遍對不同品種的芒花患有植物盲,要不是近年賞芒花成為觀光訴求,隨處可見的芒草根本形同雜草。但從前的人看芒草可不一樣,即使不具備植物分類學知識,照樣對不同芒草的差異一清二楚,因為幾百年來,台灣人的生活日常曾經不能沒有芒。
一把掃帚的生活style
孫業琪領我們走到山稜的迎風面,摘取幾根被風吹彎莖稈、剛抽出紅色花穗的芒草,「製作掃帚的芒草一定要趁早上採集,因為花穗剛抽出吐紅,還不會變成白色毛絮散開,要是用中午後變白的芒草做,掃把很容易斷掉」,「迎風面的芒草比背風面的好,因為常受風,莖稈比較硬也比較有彈性」,接著把採下的芒草平鋪在地上,強調曝曬時不可像乾燥花那樣倒吊,因為禾本科植物的營養會跑進花穗,如此一來做成的掃把也不會耐用。
孫業琪說,芒在台灣常民生活的運用層面和歷史廣泛也久遠,五節芒、白背芒在不同的族群中都是普遍的應用植物,可用來觀測天候及物候、祭祀避邪、製作生活器具、童玩、建築材料、防風隔籬、農作漁獵設施,還能作為料理食材。曾經與人類關係如此密切,如今卻只是季節性的觀賞對象,孫業琪說,歸根究柢,是我們選擇的生活方式願意容納多少與植物共處的空間?
……
「芒」到外國去
「你們可能是最後一個來拍攝這個芒草試驗栽種場的吧!這裡已經超過十年沒有任何經費補助維護了,之前還有很多外國人來參訪時,這裡的芒草種得很漂亮,也是台灣芒草的種原中心,很多機構都會來取種原……」站在比人高的芒草叢中,農委會特生中心研究員許再文回顧往昔,語氣仍有一絲遺憾。
不到十年前,位在嘉義農業試驗分所附近的這個芒草種原基地,還是各國生質能源專家頻仍拜訪的所在。在台灣被視為雜草,甚至是農人恨不得除盡的眼中釘,卻因國外科學家大老遠投注的關愛目光,使芒草一夕成為注目焦點。
許再文清楚記得,2006年一位來自英國Aberystwyth大學「生物、環境與農業科學研究所」(Institute of Biological, Environmental & Rural Sciences,簡稱IBERS)的教授John Clifton-Brown來訪,想尋求台灣芒屬植物研究者合作卻不得其門而入,最後輾轉和他聯繫上。在了解對方的需求和意圖後,從事植物分類學研究的他決定撩落去,和英國人一起探索台灣芒草的世界。
英國研究團隊為什麼對台灣芒草感興趣?原來,沒有原生種芒草的歐洲,早在1930年代就引入芒花作為園藝觀賞植物,到了1970年代,能源危機浮現,德國人首先開發芒草作為生質能源。根據科學家研究,芒草是光合作用效能特別好的C4植物,生質量很高,多年生又長得快,這些特點極具發展生質能源的潛力。90年代,在歐盟支持下,許多研究機構投入芒草生質計畫,來自愛爾蘭的John Clifton-Brown也是其中一員。
……
我的雜草=他人的能源
IBERS研究團隊裡剛好有位來自台灣的電腦科學博士林秀芬,現職研究所副教授及生物種原中心主任的她,也對家鄉被當成雜草的芒草竟然是英國人眼中的寶物印象深刻,「禾本科的草在英國是很重要的植物,英國土地比台灣貧瘠,從畜牧業到水土保持都需要草地」,再加上配合能源政策發展的生質能發電的原料需求,研究所希望透過種原蒐集,培育出能在英國生長良好且生質能量高的芒草,藉此對再生能源產業推廣。
林秀芬提到,在2006-2011的種原蒐集計畫之後,IBERS陸續得到新品種培育、芒草生質煉油計畫,以及芒草吸收分解土壤重金屬的研究計畫。在市場及應用方面,隨著英國能源政策的發展,許多燃煤發電廠與核能發電廠已除役或改建成生質能發電廠,透過芒草栽種地直接採收運送到附近的發電廠與其他生質能源混燒的方式發電,有效降低能源生產的成本。
至於當初從台灣蒐集的五節芒等芒草,雖然生質量高,卻無法適應英國低溫,IBERS評估,未來也許能將台灣芒草種植在南歐或非洲等低緯度國家,與當地農民合作生產生質能經濟作物。又或者,「我們曾在陽明山地熱谷附近採集到一些芒草,那裡硫磺含量高,只有芒草長得出來,我們認為或許能培育用來對抗高濃度重金屬的環境」,林秀芬說。
……
「John第一次來台灣時告訴我,他這輩子最高興的就是來到台灣,因為從未去過一個地方,一下飛機就看到芒草,連住的飯店開窗往外看,對面老房子牆角長的,也是芒草。但他在山上到處問人怎麼種芒草,人家只回他一句話:『你何不告訴我怎麼除掉它?』」
說到這裡,許再文露出百感交集的微笑,「當你認為它是雜草,它就沒有用、沒有利基,那誰會去研究這樣的東西?就像台灣野生草藥一樣,沒有人去吃,這知識就消失了,可是一旦消失,就要花很多力氣才能找回一點點。」
(以上為部分摘文,完整介紹可參見《經典雜誌》第282期〈我們與芒的距離 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