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1
西拉雅四大社vs.荷蘭東印度公司 之相愛相殺(又名:台灣初代外籍移工是怎麼來的?)
「光是我們從大員海邊橫渡上岸的那一塊陸地上,就有很多鹿從我們面前跳躍而過,還有野豬,其數目之多,我們認為鮮有國家可以比擬。」*
別說1623年初次登陸的荷蘭人會被這片野味豐饒的土地驚呆,今日的我們也很難想像,如今的台江國家公園在400年前媲美一座野生動物園——不,是充斥著失落物種的侏羅紀公園。
不只如此。起初,共享這片海埔之地的,還包括後來被稱為平埔族的西拉雅諸族:除了麻豆社、蕭壠社、目加溜灣、新港社四大社,還有哆囉嘓社、大目降社、大武壠社、華武壠社和塔加旅揚社。各社之間難免有親疏敵友之分,但土地和物資基本足夠,更有豐富的海洋資源,雖然當時並沒有「冰箱」這個詞。
當時,原住民與漢人的人口大約是150,000和1500人。明清之際,中國沿海貧困的人民偶會行船涉險來內海捕烏魚,或進入平原收購鹿製品,但移居是少數人的選擇,更別提拓荒開墾。直到想佔據澎湖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被清帝國半哄半驅趕來此,發現這片水產豐富、腹地肥沃,又能北通日本、南向東印度的交通樞紐,絕對具有開發潛力。然而,開發需要人力,更需要土地,荷蘭人便採取他們在其他亞洲區域拓殖的SOP:利用在地族群的衝突,拉攏結盟、討伐征戰,以此逐漸削弱地方勢力,建立統治權後,大量引入外來人力開墾。
在台江內海一帶,荷蘭人和新港社合作,北伐與新港人迭有衝突的麻豆社,南征搭加里揚社,通過戰役獲得大片土地後,大量漢人(a.k.a第一代外籍移工)來台居住墾殖,無數野豬與鹿奔馳於田野的壯闊景象,逐漸被一畦畦的耕地取代,而西拉雅族群,也在漢人開墾的壓力下,因著遷徙或融合,慢慢消失於台江內海一帶。
*江樹生譯,〈蕭壠城記〉,《臺灣風物》35(4)(1985),頁86。轉引自《台江國家公園及周緣地區人文歷史調查及保存之先期規劃成果報告》。
#事件2
你眼中peace又美麗的溼地,曾經是砲聲隆隆的海戰場!
「絕美綠色隧道」、「台灣亞馬遜」,提到台南四草,這些觀光宣傳詞立刻如廣告看板升起(我不會告訴你哈盆古道也共享台灣亞馬遜這個名稱的)。然而,當旅人們乘著竹筏徜徉在四草河道,享受被五梨跤、水筆仔、欖李、海茄苳等紅樹林和水鳥包圍的生態之美,或是以單車、步行體驗四草到鹿耳門溪出海口一帶伴隨著蚵殼味的海岸風情時,鄉親啊,您可知道您正親蒞台灣最早的海戰場?
被長串浮地沙洲與波濤洶湧的外海隔開,台江內海這片大潟湖,不只為生活其間的人們帶來漁利,也是貿易交通的重要口岸,一旦海上與陸上發生衝突,這裡也成了首當其衝的攻防據點。史書有載此地所發生最早的戰事,當是1602年明帝國派沈有容前來破獲造成中國沿岸居民不安的倭寇集團,而當時的隨船文字記者陳第(時年62歲,非常勇於冒險的樂齡人士),也把在台灣停留時所見的西拉雅人生活風情寫成《東番記》,成為世上第一部記錄台灣平埔族群的作品。(附帶一提,沈有容也是事件1中對荷人又哄又驅趕者,並因此立下大功~)
時間來到1661年,征南京失利的鄭成功,在駐台漢商何斌的勸說下決意攻台,趁荷蘭人疏於防範,鄭成功率領400多艘船艦乘漲潮從鹿耳門水道搶進,先攻佔普羅民遮城(今日赤崁樓),再包圍揆一等人所在的熱蘭遮城堡(今日安平古堡),直到1662年2月荷人出降前,幾場大型海戰讓鄭、荷雙方死傷眾多,小說家朱和之在《逐鹿之海》寫實地重建了這些戰役的血腥可怖。
發生在台江一帶的戰役,並未因鄭氏王朝建立而消失。清康熙年間,鴨母王朱一貴的武裝起義,也讓清廷與朱軍分別搶攻鹿耳門、對峙台江之上。四草的紅樹林,以及據傳埋有荷、鄭陣亡士兵屍體的四草大眾廟,見證了台江曾幾度上演的殘酷劇場。
進入現代社會,戰役消失了嗎?恐怕未必。台江流域在人民營生的鹽業和養殖漁業陸續衰退後,工業區開始進駐,在污水處理和環境污染物缺乏有效控管的情況下,不只自然生態打了敗仗,五氯酚工廠產生的汞和戴奧辛,更在鹿耳門掀起了一場宛如電影《永不妥協》的企業與人民健康之戰*。也因此,從愛鄉護水而起的台江山海圳綠道倡議,要說是為環境而揭的寧靜戰役,也不為過呢!
*詳見《天下雜誌》〈回顧「鹿耳門悲歌」 戴奧辛+五氯酚+汞的污染夢魘〉
#事件3
移民冒險家PK甩尾青瞑蛇的與河爭地挑戰賽
假設你正在玩一款名叫「福爾摩沙大冒險」的手遊,角色是一位17世紀決意從中國東南沿海的故鄉渡海來台拓墾的漢人,可知道你得歷經多少關卡、打多少怪,才能成功在這座島嶼安身立命?
首先,你得橫渡位在澎湖和台灣之間、素有「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惡名的黑水溝;好不容易從台江內海一帶上岸,你還得設法熬過瘴癘之地的各種疫病,以及避免誤闖原住民領域而遭攻擊。當你終於撐過新環境的第一波考驗,成為可以墾地種作的農人,卻發現你來的還是太晚,靠近內陸平原的肥沃土地早被人瓜分殆盡,你該怎麼辦?
從深山蜿蜒流進大海的歐汪溪(今曾文溪),近海流域廣闊又平坦,應該是片適合屯墾的良田吧?可惜,島嶼的氣候環境太離奇,冬天河道乾涸缺水,夏天動輒大風大雨,山洪挾帶土石沖向平地,不只毀掉人們辛苦栽種的農作和魚塭,還會淹沒村莊釀成死傷。就像1823年夏天那場下了好久的豪大雨,一夕間竟讓歐汪溪河道大甩尾,不只出海口從西北(今將軍溪口)甩向西南、幅度達25公里,大量泥沙也讓海岸線西移,大片台江內海漸漸變成浮地。僥倖從水災逃過一劫的你,這下再度發揮冒險精神,前進海埔尋找新墾地,成為島內的二次移民,但,脫貧的美夢還是難成,因為,這片新生地的鹽分高得連蕃薯都難收成……
這時你不免慶幸,還好一切只是一場遊戲。但對生活在台南安南區曾文溪流域的老台江人來說,要不是祖先拚命與這條多次改道沒定性的「青瞑蛇」相鬥相依,設法在此地搭起簡陋的「菅仔寮」,並以農耕、漁撈、養殖、曬鹽等方式生存下來,台灣的移民冒險史首部曲,如何寫成今天我們所知的樣貌呢?
#事件4
海漂神明的黑水溝壯遊
山海圳綠道倡議的起點,可以說是從海尾朝皇宮開始的。秉持著主祀神明保生大帝(大道公)「保境護生」的精神,從守護河川、沿圳種樹,最終把一條家鄉綠道走成了國家級步道。
事實上,保生大帝不只是海尾的守護神,自清在此形成的漢人聚落「台江十六寮」,多數以祂為信奉對象,興建地方公廟。對飄洋過海的移民來說,信仰是幫助自己面對陌生環境各種艱險的心靈重要寄託,待移墾生活穩定後,回鄉迎接神明的神像或香火前來祭拜是絕對必要的,因此,從媽祖娘娘、保生大帝、清水祖師,乃至於瘟神系統的王爺千歲,都曾在台灣海峽展開壯遊,成為海漂神明的一員。
在這些海漂眾神中,目前奉祀在「正統鹿耳門聖母廟」裡的五府千歲,可說是來台意志最堅定的一組。1913年,一艘載著李、池、吳、范、朱五位王爺神像的王船,從福建泉州富美宮被放漂入海,起先這艘有神無人的船隻在澎湖馬公市海靈殿附近停靠,當地民眾迎神上岸,王爺們卻表示祂們是受到鹿耳門天上聖母的邀請,預備前往台灣LONG STAY……王船再度出航在海上自由漂流,這次順利停泊於台江土城一帶,誰知當時的土城人煙稀少又窮困,面對不請自來的五王爺,土城人擔心供養不起,商議後就把王船推向外海,不料隔天王船又漂回來,如此三推三進,五王爺落腳土城的決心十分堅定,土城人請示媽祖後,確認客人是聖母請來的,也就奉回廟中祭祀,當年的王船也收藏廟中直到今日。
提到海上王船,送王船出海在王爺╱瘟神信仰中,是重要的除疫儀式。在1717年修訂的《諸羅縣志》中首度出現的王船相關記載,有一則「荷蘭人全都驚呆了」的悲劇:相傳明末荷蘭人據守安平港口,夜間特別提防海上船隻,某夜他們發砲攻擊一艘不明來歷的船,天亮後卻發現,船上無一活人,全都是紙紮神像,「眾大駭,不數日,疫死過半」。恐懼挾帶著送瘟王船上的病毒,成了傳送給這群荷蘭人的致命禮物。
*參考資料
《尋訪台江古早味:歷史、風土與人情的飲食故事》,吳比娜著,台江國家管理處,2016。
《圖解台灣廟會文化事典》,謝宗榮著,晨星出版,2020。
《台江國家公園及周緣地區人文歷史調查及保存之先期規劃成果報告》,翁佳音主持、劉益昌共同主持,中華民國國家公園協會, 2010。
《臺江內海浮覆地社會經濟變遷之研究—以臺南市安南區為例》,陳素雯著,國立臺南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碩士論文,2005。
※本文為受「橘子關懷基金會」2020年「夏日學園:一起向山致敬|山海圳,挑戰從零開始」活動委託,於活動期間隨行記錄,並於活動結束後前往山海圳路線進行資料蒐集與相關採訪後發表之 「冒險解禁」線上展覽 撰述文字。